【死守皇都】最後的文字師：一生只懂寫字，靠「真體字」招牌打響名堂！

皇都「歐陽詢」：寫好字屬難事

　　亮眼的「京華招牌」藏身在商場一角，由殘舊的店舖到外圍的走廊，統統掛上歐陽昌的字畫、自創的「發光彩」招牌、廣告燈箱和散落一地的毛筆與字帖，與商場的死寂截然不同。

　　或許你會問，懂得寫字、做招牌的大有人在，這位「文字師」為何與眾不同？因為，他是全香港唯一一個懂得用手寫「真體字」去製作招牌的人。

　　「我從小開始，每種字體都寫得好看，曾經有人說，你寫到這些字，一世都不用擔憂。」

　　年屆六旬的歐陽昌，每天都會身穿白色唐裝，坐在店前的小木枱前寫字，一寫就三十個年頭。歐陽昌表示，他不是出生於書香世家，亦從來沒有人教他寫字，只是小時候跟著父母買來的字帖、通勝和喃嘸經書習字；隨後，人人都大讚他的字體優美，將來必成大器，他才時刻練習，無師自通下寫得一手好字。

　　歐陽昌因為精通各種字體，就連英文亦寫得別有風格，因此被稱為「文字師」，還笑說「古有歐陽詢，今有歐陽昌」。大家不要誤會，歐陽昌不是歐陽詢的後人，但能夠有膽量與唐代書法家、楷書四大家之一的歐陽詢齊名，全因他的獨門「真體字」。

　　或許，我們早已忘記手寫字的力量和溫度，執筆忘字是常事，使用「語音輸入」就好了，更遑論要「寫得一手靚字」，難怪歐陽昌感嘆「世上有一難事，就是寫好字」。

文字師心繫「真體字」

　　歐陽昌寫字寫了半世紀，基本的草、行、篆、楷書早已寫得爐火純青，而令他最引以為傲的卻是「真體字」。

　　「真體字沿於唐朝，是楷體的母體，更是唐朝公認的第一種字和官用字體。」歐陽昌解釋，現在的字體鬆散，筆劃分離，都是從「真體字」演變而成；「真體字」利用筆峰來連接整個字、不會分散。他表示，要寫到「結構緊密，意向一致」才算好字，意思是每一劃都是指著前上角落筆，有筆峰、有勾勒、有細節，這樣才「有氣勢又順眼」，才稱得上是真正的「真體字」，而不是電腦字！

真體字招牌打出名堂

　　「你一定見過我的字，只是不知道是我寫而已。」

　　穿梭於香港街道上，抬頭就看到各式各樣的招牌、霓虹燈；曾經，香港招牌吸引無數旅客，前來欣賞這片獨特的城市風景。來到京華招牌，猶如看到舊時代的美好。

　　文革後，歐陽昌與家人逃到香港，因為他從小寫得一手好字，自然選擇從事「文字工作」。那個年頭，所謂的「文字工作」除了記者、作家外，更多人選擇「做招牌」。由學師到自立門戶，全憑歐陽昌的一雙巧手和霸氣獨特的真體字，他說：「我七十年代初就來港做招牌，之後愈做愈旺，香港過千個招牌都是出自我手！」

　　的確，真體字招牌為他打響名堂，風光一時，甚至過著富貴的生活。可惜，皇都戲院在1995年的一場無情大火，摧毀了他努力多年的成果，燒掉了客人訂造的貨品和材料，歐陽昌唯有賣屋賣舖，一切歸零。

浴火重生：「發光彩」造就第二人生

　　縱然一切歸零，但一雙巧手、一手好字仍在；歐陽昌沒有怨天尤人，反而帶著香港人的靈活變通，自創出獨一無二的「發光彩」招牌，造就另一片天空。

　　「它本身叫做『透光彩』，之後我在內安置燈泡，所以我就叫它作『發光彩』。」

　　歐陽昌所造的「發光彩」招牌，其實是由一種叫作「透光彩」的物料製造而成，由起稿寫字、貼材料、切割、安裝燈泡，再到安裝招牌都是由他一手包辦，所以，歐陽昌更寫下一句「我愛發明發光彩」，證明這種招牌是由他發明的。「發光彩」受歡迎之處在於「平、靚、正」，價錢比玉石、鐵殼發光字便宜，日曬雨淋十多年仍「靚仔」；亮燈後能照出晶瑩剔透的仿石紋，關燈後卻帶有玉石的貴氣，很受酒樓食肆歡迎；「京華招牌」亦因為「發光彩」而重生！

　　有關「發光彩」招牌，歐陽昌自豪地說著：

　　「明知發光彩好看，為何其他人不去造呢？」

　　「因為我寫了『我愛發明發光彩』，上了電視。」

　　「如果其他人都造，那些送材料工人看到就會說，你學文字師做發光彩？」

　　「其他人都不敢做，我想以後都只有我做。」

　　原來，全因他寫下那句「我愛發明發光彩」，導致行家們都不敢，也不好意思「跟風」；亦因如此，全港就只剩下歐陽昌一個人懂得做這種招牌，但對於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家而言，由（界刂）字開始造字，或多或少是吃力的。對編者而言，歐陽昌自豪的背後帶著可惜與無奈，漸漸師傅變得「眼濕濕」，一直在旁看著訪問的常客，走過來給他一個擁抱，彷彿在說「有我們撐你」！

害怕失傳，唯有繼續做落去

　　只要說起「發光彩」與「真體字」，歐陽昌便變得健談「生猛」起來，彷彿想跟編者促膝詳談，一時帶編者去看透光膠板；一時為「發光彩」亮燈，讓我們都更清楚它的美；一時拉著大家到處拍照，叮囑我們要把照片放上網，還要加上特定Hashtag……原來，躲藏在殘舊店舖內的老師傅是這樣可愛！

　　「我不留在這裏，都去不了那裏 ，可以做多久就做下去。」

　　雖然歐陽昌仍然有心有力，但藏身在皇都商場中的「京華招牌」，始終敵不過行業式微和商場清拆，風光不再。隨著招牌電子化，愈來愈少人找他造招牌，餘下的就是遊客和年輕人來「打卡」，或貪得意找他寫個字牌，象徵式地紀念一下這裏的時地人。縱使如此，歐陽昌表示，只要還有人願意來，他就願意寫、願意為客人說故事；不過，說到承傳，在言談之間，也能感受到他的無能為力……

　　談到承傳，歐陽昌坦言害怕「真體字」與「發光彩」失傳，他沒有收徒弟，兒女亦無意繼承父業；就算間中有人來學字，他們都只會習字一兩小時。歐陽昌表示，這樣最多練到筆法，未必能寫好字的結構，如果學長一點時間，反而可以告訴學生們哪裏寫不好，認真教授「真體字」。意想不到的是，歐陽昌為了迎合時代發展，他自費請人素描字體，製成字帖放在店內賣，只要有心學，就能找到整本字帖自學，但他仍感嘆：「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去學。」如果真的沒有接班人繼承，這一切都可能會因著歐陽昌的離開而消失……

　　訪問來到尾聲，編者問他將來如何打算，「文字師」歐陽昌輕輕帶過：「我不留在這裏，都去不了那裏，可以做多久就做下去。」隨後，他走到身後充滿字畫的位置，指著云云字畫中的一句說：「『四大書法缺真體四肢不全』，沒有『真體字』等於中華書法缺少了頭。『真體字』每一筆都緊緊相扣，但以後的文字就只剩下鬆散的結構，一點一撇如同眼淚般灑下，就像現在的我。」

　　「文字師」半生經歷高山低谷，走過光輝盛世，捱過無情大火，但卻敵不過發展巨輪，面對著未來和承傳仍一片迷惘。那天，跟師傅說過再見後，他喊道「五月前入嚟寫吓字、傾吓偈，我長期都喺度。」也許，舊文化反覆消亡是時代更迭的一部分，如果不想做一個冷酷的時代見證人，那就學懂如何在逝去前努力抓緊值得珍惜的瑰寶，亦願香港能夠在保育與發展中找到平衡。

京華招牌

地址：北角英皇道285號皇都商場10號鋪